武夷山麓的孩子

我在1974年出生在福建北部武夷山麓的山城建阳。童年在距离建阳12公里的小山村彭墩长大。童年时父亲给我的影响最大。

多面手

我的父亲是村里的干部,从事财会工作,后来调到县城,从事乡镇企业管理,他管理过茶叶加工厂和自来水厂。我的母亲是一位农村妇女。我有三个哥哥,一个姐姐,我在家里排行最小。

我的父亲是一位多面手,他初中毕业之后,自学会计,成为村里的干部,平时他爱读书看报,算是我们家族以及村里有文化的人。父亲还是一个赤脚医生,他自学中医,熟悉草药,年轻时经常上山挖草药,为村里人看疑难杂症。他还曾跟随省城上山下乡时蹲点的老前辈练习过武术。父亲的这些经历,在我看来一直具有传奇色彩,也隐隐指引着我的生涯发展。

父亲在我年幼时就出门,离开小山村到县城附近的茶叶加工厂工作,管理整个上千人的茶厂。母亲和他一同前往,留着姐姐在村里照顾我们。当父亲和母亲在茶厂工作的那几年,他们通常周末回到家里,带来苹果和饼干给我们。

父亲的地图

童年时,我们家的里屋有一个漆着大红色的雕花橱柜。那是我童年大部分乐趣的来源。那里珍藏着父亲出门带回来的旅行地图和他爱看的书籍。

年幼的我喜欢打开那个雕花橱柜的大门,拉出最底层的抽屉,拿出父亲珍藏多年的几张地图。我现在只记得苏州、无锡两个城市的地图,那是父亲年轻时去的最远的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。他去过北京、上海、苏州、无锡、杭州、南京这几个城市,此后,他再也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。父亲不会经常拿它们出来看,但我可以感觉他非常珍惜这些来自江南的纪念。

有一段时间,母亲把它们和已经发黄的文革时期出版的竖版繁体字《三国演义》整理在一起,放在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桌子的小抽屉里,因而沾染了许多粉尘,眼看着就要开始生虫子,父亲发现后不久,默默地把它们给擦拭干净放到了橱子里。

小学暑假时,我的乐趣就是看这些地图,伴随这些地图的还有父亲买回来的一些旅游景点宣传品,配着地图,我阅读这些旅游读物,记忆中深刻是苏州的狮子林、无锡的善卷洞和杭州的三潭印月。遗憾的是,迄今为止,我还没有去过无锡的善卷洞。

大约十岁时,我开始阅读《三国演义》。三卷本几尽发黄的繁体竖版,对幼时的我来说显得尤其的艰深苦涩,然而我还是在童年的每个暑假里囫囵吞枣地反反复复阅读。那时候带给我阅读快乐的另外一本书就是上下册的《水浒传》。

我的小学成绩很好,各科成绩不是班里数一就是数二。因为排行最小,学习又好,家里很少安排我干农活。我小时性格文静,不爱和村里调皮孩子玩,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安静读书。

长大之后,我有机会去很多地方,喜欢上了旅行。2003年我去了苏州。我畅想起父亲当年旅行的足迹。除了从老地图上读到的旧园林,我知道,现在那里还有苏州新区、还有新加坡工业园区,像那个古老城市长出的一对新翅膀,还有那个时全球成长最快的UT斯达康,还有那个倡导享受快乐科技的BenQ……父亲的视野永远锁在那个藏着苏州老地图的小抽屉里,而我的视野里苏州不仅仅只是几个园林。

父亲一辈子都想不到我可以走得这么远,他永远也不知道将来我还将走多远。未知世界现在已在他的想像之外,而我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将永远由那些苏州的老地图一再激发。

培风书院

除了父亲对我的影响,村里的一座废弃的旧学堂,自幼年到现在,一直对我影响很大。这个旧书院名字为培风书院,早些年间只剩下了门口的牌坊。这个书院建于乾隆四十一年(公元1776年)。

书院牌坊有两幅嵌字对联,其中一幅如下:

上联:培成经纬大才岂徒一艺擅长便算读书种子

下联:风跻唐虞盛世惟是五伦无愧共为名教中人

当我长大在县城求学,在省城求学,乃至工作之后回家探亲,每每路过这个书院的门口,都会久久仰视这幅对联。年纪越大,我仰视这幅对联的时间就越久。我为它拍照,上传到我制作的第一个在线个人相册网站。2004年时,我在自己的blog开设了一个小栏目,用来纪录读书笔记,我把这个小栏目的名字命名为“培风书院”。当时我写到:我很喜欢这幅对联,希望它可以成为自己的座右铭,在“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”的修身之路上,它可以是一盏指路的明灯。

多年之后,这个书院牌坊被本地人出售给武夷山,培风书院的名字被改名为止止庵。2010年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,为了纪念这个书院,我们为他取名培风(Peiphen)。

我不知道数百年前是谁写下这副对联,他叫什么名字,他的故事又是怎样的酸甜苦辣。当他写下这幅对联时,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?显然,这个来自数百年的模因(meme),在当下找到了它的载体,而且成功地传承到下一代。